雨 中 怀 想
他死于一次意外的车祸。
当消息传来，冷雨潇潇。人们忙前忙后，帮助料理。听着雨打帘棚的声音，我独坐一隅，不是人死之后才明了他的伟大，而是失去之后的一种茫然。点点的过往，仿佛也随着这不急不缓的雨滴给激活，一种伤感、失落在心底慢慢升腾、氤氲开来，让我知道一种疼痛叫铭心。
一
毕业来到这库区的移民县，未来给我的是不安定感。来到分配的辖区的一个法庭，那里刚刚移民拆建，到处机器轰鸣，烟尘张天。燥热的天气，增加了心中烦闷。颠颠簸簸来到法庭，留守的同事告诉我，庭长下乡了。没有热烈的欢迎不说，就沉闷的坐了一个下午，心中的报复、志向不由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半夜被一阵声音给吵醒，起身来到庭前，同时告诉我庭长回来了。在忙忙碌碌的人影中，一个人来到跟前，大嗓门地在那嚷嚷：“快点把这卸下来，早点休息，明天按时上班。”同事跑到跟前说：“辛庭长，这是刚分来的小李。”他抬眼看看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来了啊，先休息，明天再说”。这是我和辛庭长的见面：军用的雨衣遮住了他中等的身材，半卷的裤腿上满是泥浆，手中抱着一个皮包。怎么也不能和威武严肃庄严划上等号，要不是同事说是庭长，我会认定他就是当地的一个农民。而听同事喊“新庭长”，错误的认为他也是才来的一位庭长，他也就在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印象。
第二天起来一看，院落中堆满了杂物，有新锯好的梁柱椽子，半旧的洗衣机，不大的彩色电视机，甚至于角落里还有一头猪。同事告诉我，这是辛庭长昨夜和同事们执行回来的东西，把它变成现金后就可以付给原告了。看看这样的场景，这样好笑的执行物，我听见的我的心下沉的声音，就像水桶掉进了古井，没有一丝回响。
二
日子就在平静单调的生活中流走。想想自己的美好年华就要在如此的地方和这些人物一起度过而又无计可施时，我消沉得没有一丝活力，颓废得犹如历尽沧桑。
这天辛庭长交给我一个卷宗，让我准备准备，明天由我主审案子。接到任务，我并没有欢呼与雀跃，因为是再普通不过的婆媳纠纷。第二天按照常规的程序审理这个案子时，婆婆的絮絮叨叨，媳妇的吵吵嚷嚷；老人的不明事理，媳妇的胡搅蛮缠，把一个看似简单的案子在我的庭堂上就像一场闹剧。气愤之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她们大声大气地吼了一顿之后，让她们回家了事。庭长坐在后面，脸黑沉得如山中的大青石。
在听完老人的哭诉之后，庭长又自己掏钱给老人买了车票，把老人送回家。庭长来到我的办公室，垂头丧气的我也就没有了害怕畏惧。庭长坐下来，慢慢的饮着他的苦茶，慢条斯理的说：“我还以为这法律系的大学生有多大的能耐，一天到黑眼睛瞅在天上，心不甘情不愿地以为谁附带了你，一个简单的案子审成这样，可真够有能耐。”言语中透露的是直梆梆的挖苦与嘲讽。“对一个老人又吼又叫的，你多有本事，显出了法官的威严和能耐了啊。”“今天可让我见识了你的真本事和分量了，现在想从我这走，门都没有。走出去只会给我们庭丢脸。除非你有了法官资格，调到上面去。”面对着庭长的挖苦，真正的体味到了辛辣的味道，这是和庭长第一次深入的接触。当头棒喝，真正让我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日子没有变化，在沉静与深沉中，我学会了整理各类资料，我自学了审判技巧，我订阅了《演讲与口才》，拿到了法官资格。拿到了法官资格，我没有离开那个地方，庭长也没有说放我走的话。
三
这一年的深秋，我随辛庭长一行来到偏远的榛子乡执行案件。山区落后贫穷，村里是石多地少，山石崚嶒。凛冽的风吹打在脸上，犹如石锋一样尖利。山林中唯一鲜艳的就是挂在柿树红彤彤的柿子。执行时，当事人的弟弟前来帮忙，和我们冲冲撞撞，阻碍执行。没办法，辛庭长下令拘留，一副铐子铐住了他。这时他的媳妇看见了，挺着打肚子上来和我们大吵大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当事人的弟弟一看，自己不仅没有帮助哥哥，反而把自己也打进去，恼羞成怒，一扭身，冲进了旁边的密林。辛庭长忙喊一声，“抓住他”跟着也冲出去。我们也紧跟着追了出去。树枝划在脸上生疼生疼，稍不注意摔一跤，石头也铬着你痛彻心肺。当事人的弟弟发疯一样冲下山坡，四五米的陡坡一跃而下，眼看着他就要冲上一道绝壁，我看见新庭长也从陡坡上一跃而下，冲上去，死死地抓住了他。回过头来看，辛庭长脸上血丝密布，一双皮鞋也裂了口，而他走路也一拐一拐的了。行进了十几里山路，我们才把他带回法庭。一群干警气愤之极，想教训教训他。辛庭长拦住了，自己倒了一杯开水，进去给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当事人弟弟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事后，我去看望辛庭长，辛庭长躺在床上。我说：“执行一个案件何必那么辛苦，还连带自己也受伤。”辛庭长意味深长地说：“小李，你的能力你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但是还要真正理解法官的责任。我知道你对我们执行不满，我们执法是让不懂法律你的人懂得法律的威严，让他们不犯法。今天，对于那个当事人，我们不能让他跑，那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他罚不当死，法官不仅要让人懂得法律的威严，还要人了解法律内涵的人性。”“你只有真正理解了法官的责任，才能面对当事人，解决好他们的争端，化解他们的纠纷，那个时候他们才懂得法律的作用，你才能对得起帽徽上的天平。”他递过柿子笑着对我说，“从部队复员回来，真正理解了法官的责任，就不觉得苦了。这柿子是那天回来时顺手摘的几个，就像我们的生活，涩中带甜啊。只有经历了苦涩才能品尝到甘甜啊”。
这一次，是我和辛庭长最近最真诚的一次接触。让我看到了在他威严的外表下他的侠骨柔肠。
四
而今，法院的办公设施和装备都有了大的提升，辛庭长却退居二线。但他每天都乐呵呵的生活。我也成为了一名法官，对辛庭长却至始至终都有一丝敬畏。不是这场意外，我相信他会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望着照片上的他，他是那样的乐观爽朗，头上的帽徽格外鲜艳。听着雨打帷幕的声音，潇潇瑟瑟，一种伤楚油然泛起，浸润全身。失去了这样一位良师，有一种痛苦铭心，有一种伤痛刻骨。他的挖苦批评教诲时时萦绕耳际，我想我不在迷失，也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官。
不会忘记人生中的这位良师，辛庭长，大名——辛善。
作者单位：兴山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