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汤汤，桃花灼灼
桃花之艳，自上古传说开始，便带了些凄烈浪漫的色彩，《山海经》中说夸父追日，临死前将神木抛出，化作桃林一片，恍若五色云霞，以荫后人；《诗经•国风》又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灼灼”二字状桃花之鲜，又以桃花之光耀明媚形容女子容色，短短数字，将出嫁新妇的艳丽姿容一笔道尽，回味无穷。然而不同于牡丹明艳得雍容大气，桃花的颜色，自成一番香艳，开起来带着点儿勾魂摄魄，难舍难分的意味在里面。我其实觉得并不好，正如有人说，美到极处、便生苍凉，更何况它太平常又太柔弱，开得天真烂漫却极易被人攀折，格外让人伤怀。而要落的时候，却是一瓣一瓣、一朵一朵，零零丁丁地凋谢，更有岁月摧残、红颜薄命之感，曾有那么一枝桃花，以一己之貌倾三国之君，最后在城楼以头抢地，香消玉殒，“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传说息妫血溅之地，开满桃花，后人尊称其为“桃花夫人”。又有那么一枝，开在唐朝城南的山坳里，印着桃花的那一颦一笑，让他失了魂魄，只是自此以后，桃花犹在，香屏空掩，人无所踪，传说中她叫绛娘，传说中她因了那一首诗二十八个字相思成疾最终伤恸至死，只有那首提在柴扉上的诗代代交口相传：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从古至今，这样的桃花，枝枝蔓蔓相互缠绕，开开谢谢绵延不绝，无论是迷蒙春烟里轻艳凉薄的邂逅，还是走马倚桥时婉转迤逦的风流，都无不散发着人性与宿命的纠缠和张扬。
可若单单以为如此，便又是错了。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陶渊明给了世人一个桃花源，他自己最终是走了进去，超脱出人与人关系之间的困境，吟唱出的直接是自由和生命。失意清醒之后的唐伯虎更是可爱，在苏州桃花坞辟了个桃花庵，自此以卖字画为生，不思功名，不贪富贵：“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骋我得闲。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人说，这牢骚借桃花发得漂亮，可于他而言，这种恣意舒展的生活未尝不是最合适的。真的隐士，无论如何，最基本的不过自由二字，心中不为世俗所缚，方能胸怀天下，慈济苍生。
所以说，桃花之意味，实在是一言难尽的，她大约是中国最传统又最质朴的花，既妩媚又优雅，既凄凉又热烈，窈窈窕窕从一轮一轮的四季中走出来，传播春天的花信，“梅花落尽桃花小，春事余多少”，只有桃花开过，春天才来过。的确是这样的。
办完事情回来，已是日落时分，霞光将整个天地染成融融的暖色，那成片的桃林沉静地立在那里，与那脉脉黄昏一道，勾起你心底最熟悉、最温存的念想，让人甘心沉醉在这样的寂寞温柔里。同朋友通电话叙述这样的美丽景致，她说你真幸运，赶着看了最后一场。我也欣喜，庆幸自己的好运气。生活是用来感知的，带着从容缓和的心境，用各种微小简单的方式，一点点加深生命的质地，探寻其中的乐趣。譬如看这些乡间地头的桃花，除却她们背后故事，更多的是最直接的生活，桃花落下结成桃子，供人食用，还可卖来赚钱，作为家庭创收，枝条可用来辟邪和迎春——这是流传下来风俗，喧嚣之中透着盎然古意，我们并未曾丢弃。我真喜欢那些兴致勃勃认认真真过每一天日子的人们，他们爱每一种花，赶每一个节日，只是把花儿当做花儿，没有丝毫负担地欣赏她们的美丽，就像这桃花落了，以后还会有很多，就像对于刚工作的我而言，这个春天，只是一个开始的开始，以后的日子，才会慢慢现出另外一番天地。
作者单位：枝江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