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稻草人
窗外,一辆手推车嘎吱嘎吱地辗过,什么地方一条狗在叫。窗微微开着,一垄垄稻田清晰地铺在宽阔的田野里,美丽而寂静。绿统治着这里的一切。无边的稻绿,像水一样漫过来,似乎要吞没整个村庄。绿四处蔓延,无孔不入,它们涌过田界,爬上窗台,偷偷溜进简陋的小木屋,吞没了我的视线甚至覆盖了我。隐没在绿中的不再只是田野,还有我的肉体我的灵魂。扬花的稻穗散发出特有的稻香,它们像幽灵一样,随着微微的风四处游走。它一路窥探,来到敞开的窗口,来到狭窄的小木屋。这时,光线在木屋的地板上投下刺目的光圈,随风摇曳的树影从窗口溜了进来,时隐时现,在流光中如水底招摇的青荇。
随着阳光的普照,田野间热闹起来。一场自然之乐正在上演,似乎还有隐约可辨的旋律。一声“汪汪”的犬吠,一声“哞哞”的牛叫,没有规律,时有时无,却又似乎存在某种必然;一只昆虫轻轻跃起,一棵幼草轻轻颤动,杂乱无章,却又似乎彼此依附;一只青蛙的聒噪,一只轮子沉重的辗痕,毫不相干,却又似乎存在一种神秘的联系。屏息聆听,那旋律似在耳畔,却又无法仔细琢磨,直到这断断续续的旋律被农人粗犷的吆喝淹没。
稻子在田野里茁壮成长。它们用各种方式吸引众多生灵来守护这稚嫩的果实。比如给敏捷的青蛙一片绿绿的稻荫,青蛙就像城市巡警一样在稻茬间穿梭,追捕一只只来犯的蚂蚱;比如给蜘蛛几丝翠绿的稻叶,蜘蛛便在洒满阳光的稻叶间织出一张张七彩的细网,等待一只只莽撞的飞虫;比如给水蛇营造一方隐蔽却能自由游走的空间,水蛇就会让偷食的田鼠没了藏身之所。
稻穗在重重保护之下,似乎已经安全了。它们不分昼夜地从肥沃的田野里吸取养分,制造出甜美的浆把谷粒灌得满满的。不知不觉中,稻穗开始低下沉甸甸的头颅。它们相互点头,祝贺对方也庆幸
自我的健康成长。然而,一群叽叽喳喳的山雀子在田野间飞来飞去,它们开始关注这片丰腴的稻田。它们用尖尖的喙啄向沉甸甸的稻穗。于是,谷粒脱落,一粒衔在喙里,其他的却弹入浅浅的水中,发出细小而清脆的轻响。稻子在山雀的突然袭击下,似乎疼痛而颤栗起来。它们扭曲的身影和残损的稻穗在农人的眼中浮现。农人眼中充满了怜惜,也有满脸的愠色。他们嘀咕一阵之后,田野间便立起了一大群稻草人,远远望去,颇为壮观,恰似僵直地站立了上干年的秦陵兵马俑。几根竹竿,几束稻草,几条绳子,就是稻草人的全部,它们张开手臂,一条鲜艳的红布条在阳光飘飞。山雀子既惊奇又惊恐,它们变得缩头缩脑起来,叽叽喳喳的叫声却更加响亮了。终于,山雀们洞穿了农人的心思,它们不再恐惧,脑子里也没有了飘飞的红色布条。它们把稻草人作为向稻穗进攻的据点。它们在稻草人的肩头蹦来跳去,打情骂俏,甚至在它们身上积下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的粪便。
谷粒仍在一天天减少,农人眼看着稻草人在日晒雨淋中渐渐腐朽,就连鲜艳的红布条也开始变得惨白。一些稻草人实在支撑不住了,便轰然倒下,像在自己坚守的岗位上殉职的英雄。在时间的潮水里,稻草人只是一朵跳跃的浪花,忽然间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了。然而在农人心中,这些稻子是只属于他们的,其他生灵无权占有,哪怕是偷食。因此,他们总是想尽办法来保护日益成熟的稻子。
终于,一垄稻田里的稻草人撑起了一把红色的伞,伞耷拉着一角,在众多的稻草人中却自有一种优越感。它一言不发,却又似乎在说:“瞧,你头上那顶破草帽多寒酸!”它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倾听着山雀子在离它很远的稻草人身上叽叽喳喳。
寂静在这垄稻田降临了。
作者单位:五峰土家族自治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