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花开
我认真地阅完全卷,觉得案件简单。原告是本地一家制药公司,被告是福州一家医药公司,双方有长期的业务合作关系。在最后一次对帐中,原告认为被告下欠其药款186.5万元，被告只认可154万元,对原告所称的32.5万元的货款,以未收到货为由拒付,遂起诉争。原告的证据有三份：通过铁路部门发货的《托运单》、通过邮政快件寄送《提货单》的汇费凭证、福州邮局送达快件的《回执》。被告辩称，其收到快件属实,但里面装的不是《提货单》,而是两小袋各20克的新药样品及《检验报告书》。依证明标准, 应由原告举证快件中装的是《提货单》或药品由被告提走的证据。否则，即使认定原告发货属实，但不能证明被告收到。据此，一审法院认为,原告举证尚未达到货物由被告提走的证明标淮,判决驳回了其诉讼请求。我认为,一审判决理由基本成立，本案应当维持原判。我为承办的第一件案件不是烫手山芋而暗自心喜。
在胸有成竹之后，我商请庭长担任审判长，由李法官和我组成合议庭。我要让他见识一下我驾驽庭审的能力和辩理析法的超凡口才。
今天上午,本案二审正式开庭。庭长主持相关程序后,宣布由我主持法庭调查。我简单地归纳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之后，询问双方当事人对判决认定事实有无异议并要求他们补充举证。双方均表示无新的证据,但原告坚称邮政快件中寄的是《提货单》。
于是我按撰写的庭审提纲进行深入发问：“原告，你方是否到福州火车站查收货登记？”
“调查过了, 因铁路部门的货运资料保存期为6个月,现己无法查明。”原告作出解释―――看来，原告已穷尽证明被告收到货物的举证手段，案件结局正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
我在发问过程中,庭长时而静神细听,时而翻看卷宗材料，特别是原告举证的快件汇费凭证和被告举证的那只邮政快件袋。大概是上面的复写字迹己经褪色,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我发问完毕之后,征询庭长有什么补充发问的。我自信我的发问全面而又详细,征询不过是程序和礼节上的需要。果然不出所料,庭长扭头示意他右侧的李法官有无发问的。李法官表示没有。我猜想,庭长可能会宣布进入法庭辩论。谁知,庭长将法捶一击,清脆地说：“法庭调查暂时中断,现宣布休庭15分钟"。
我如堕云雾地望着庭长。庭长欠身对我耳语：“你去司法处鉴定处借一只天平秤和放大镜来。”我茫然地点点头。
恢复庭审之后,庭长庄重声若洪钟地发问：“原告,你们所称快件中的铁路《提货单》是几联?
“两联,一张是收贷人留存,一张是交铁路部门的。”
“纸张规格是多大?”
“是，――大概长十五、六公分、宽七、八公分吧。”
“这么说,二张合并比16k纸还小一点？”
“是的。”
“纸张厚度呢?”
“蛮薄,比16k纸薄一些。”
“你们厂生产的药物样品一袋多重?”
“20克一袋。”
“你们寄样品都是两袋吗?”
“是的,一袋供对方检验,一袋用于留存。”
我不知道庭长为什么要问这些与案件没有关联意义的问题,真给人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
庭长扭头向被告发问：“你公司与原告有多年的业务往来，原告刚才的回答是否属实?”
被告律师略显迟疑地点点头，继而低声说道:“属实“。
庭长突然问双方：“你们知道一张16k纸有多重吗?”
原告代理人摆摆头。
被告代理人也称不知道。
庭长指指天平说，我们来当庭验证一下吧，接着吩咐我放上一张a4纸。庭长仔佃看后宣布说：“4.55克。这个重量比行业标淮轻0.12克,但它肯定比16k纸重。”接着他要求双方当事人到审判台前过目验证。双方代理人看后都表示认可。
我虽然为庭长连对纸张重量这类专业知识的了如指掌深感震惊，但仍然对庭长问话中深藏的玄机一头雾水。
继而，庭长吩咐我拆开一审卷宗,将被告举证的那个邮政快件袋放上天平。一称,42克。此时，我忽然发现被告代理人之一的律师神情有些异样―――难道他已洞悉迷底？
庭长说：“想必双方当事人都能解答这道简单的算术题,针对你们双方关于快件袋所装物品的矛盾说法,各自主张的邮件重量是不同的。按原告所说,快件的邮寄重量应是46.55克，而按被告收新药样品的说法,邮寄重量至少是82克。那么我们现在看一下邮政部门寄快件时所标注的重量,如果该重量与一方的主张相一致，该方的陈述就是真实的,否则,其主张就不能成立。你们同意这种论证方法吗?”
原告代理人爽快地说"行"。被告律师也嘟哝一声"可以"。
我豁然开朗，顿觉雾里花开，未等庭长发话,便拿起放大镜看快件上标明的邮寄重量,随后高声宣布：“46克。”原告的两个代理人顿时相视一笑。原告的两个代理人则面面相觑。
法庭辩论显然超出我原来预想的范围，被告代理人一个劲地解释，说当时公司里有个业务员跳槽了，货可能是他收了，表示悉听法庭裁决。
法庭当场宣布撤销原判，改判被告承担付款义务和诉讼费。
下午，我送判决书给庭长签发时，又是恭维，又是检讨。庭长拍拍肩让拍我坐下来，爽朗地说: “你明白就行了。记住，通晓法律不一定精通审判。将书本知识升华审判技巧,需要经验的积累。准确认定事实是正确适用法律的基础，审查证据、认定事实一定要全面细致，明察秋毫，而不可忽视任何蛛丝马迹，细微末节，特别是在判断证据时，不可忽视各类专业知识、日常生活经验和逻辑推理常识的运用。例如本案，即使没有邮政快件袋，也可以通过邮政收费标准和快件付费22.50元推算出快件的重量，……。”
这时，我才感悟到陆游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深沉。从一个法律院校的高材生到一个高素质的法官，我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雾里花开 。
作者单位：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